半个时辰后,一只信鸽欧阳长庚府上飞起,在天空中划过一道白影……
底下的官道上,马车缓缓行驶。
以往越往南走,雪便越小,今年却是一反常态,走了这好几天,雪依旧不见小。
马骝山整个都藏在皑皑白雪之中,虽说海拔不过三十多米,但胜在风景优美,看上去倒也算得上景色怡人。
付世楠口中的沈兴带着十数个身手不错的随从,打扮成寻常公子哥的模样,坐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,一路向南,马力有限,三天过去了,刚到沧州地界。
前边便是城区,车夫上前给守卫的递了牌子,灰扑扑的马车便晃晃悠悠进了城。
城里路窄,不可避免的速度便慢了下来。
过往的人流突然增多了。
沈兴坐在马车上,闭目养神。
“行行好……小少爷……打发打发……”
突然,一个破碗从车窗出猛不丁递进来,沈兴猛一睁眼,却只见端着碗的手黑不溜秋,瘦得如同鸡爪。
“怎么回事!”沈兴心下一震。
“小公子,给点吃的吧……”
“小的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,您行行好……”
车外传来一阵有气无力的乞讨声,听上去倒像是有不少人。
“大人,是流民。”小厮忙驱逐开来
,又将沈兴护在身后。
沈兴惊魂未定,顺着他的话,赶忙掀开车帘,却见外头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人。
这些人,个个面黄肌瘦,冻得瑟瑟发抖,蓬头垢面、双眼空洞,仿佛风再大一点便能将他们吹出老远。
有些成群地结队沿着官道一路向着南边走,一部分走不动的,几乎就是在地上爬行!
一大部分人虽然随大流走着,但眼神空洞,就像是失去灵魂的丧尸般,根本就漫无目的,不知道去哪里才能有生存下来的可能。
沈兴心下一咯噔,干脆探出身子向外看去,却见目光所及之处,皆是一副副触目惊心的场景!
宽敞的官道上,到处都是难民,个个衣不蔽体,食不果腹。
有不少老的,双目紧闭,整个人蜷缩在寒风中,面色发青似是已经死去已久,连身体都已经僵直了,却没有人来收拾,只能暴露在积雪之中,渐渐被掩埋。
那些小的,饥寒交迫,冻得嗷嗷直哭,还有不少已经眼眶深陷,颧骨凸起,四肢纤细,皮包骨头。
一根根乌色血管已经清晰可见,肚子却异常地鼓起,活像是阿婆地狱里那些狰狞的小鬼……
若是朱正在这里,定能一眼瞧出,这些孩童,都是因营养
不良而换上了膨胀病!
这病,沈兴不知道,可他知道,眼前的都是难民!
可沧州从未上报灾情,哪来的这么多难民?
“大人,这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难民?前几日户部的折子里,可都是报称各地平安,万事大吉啊!”
随从也被眼前的惨状惊到了。
沈兴微微蹙眉,心中也有些怒意:“没想到……”
随从望着眼前此景,亦是面露悲切,道:“难怪大人您非要微服私访,若是真的摆出钦差仪仗,那些官员知道您来了,肯定早就将这些灾民驱赶出去了,又哪能看到如今的情景。”
沈兴冷冷哼一声,道:“吏治腐败成这样,这些摆不上台面的事,底下的人自然会想法设想蒙蔽圣听。”
陛下在朝堂之上力排众议调粮时,可没有一个官员提及过京之外的地方已是如此艰难!
京都城内依旧是歌舞升平,可京都城外的大明,却已经千疮百孔!
这些人……
沈兴忍不住抓了抓双拳,心中无比愤懑。
这群官员,为了所谓的政绩,就能如此粉饰太平,置百姓死活于不顾吗!
沈兴深吸一口气,将所有笼罩在心头的愤懑抑制下来,随后又将腰间的钱袋子解下,递出一些碎银子道:“去买
些粥米馒头,能发一点是一点。”
“是,大人。”
随从下车后,沈兴回到马车,内心的震撼和激荡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!
这些人,应该是战后的流民!
如今战争已经过去几个月了,却还有这么多人没有得到安置,这么多的流民,在这严寒的冬月,无依无靠,无食无居,要如何活下去!
这还只是他所见到的一部分。
百姓如此凄苦,一个战争尚且死伤无数,若真的发生陛下所说的倒春寒,引发大饥荒,那到时候……
尸横遍野,国将不国……
剩下的场景,沈兴根本不敢想象,他的念头只要碰到一丁点那样的惨烈,便会觉得自己无法呼吸!
作为臣子,他一路看来都已经是冷汗连连。
而身为皇帝,作为大明子民的天,若是见到他的子民这幅模样,该有多心痛,他肩上的责任又该有多重!
在这一瞬间,沈兴似乎终于有些理解为何朱正要如此兴师动众,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,也要一意孤行地调粮。
他为的,不过是让自己的子民多一份生存的保障啊!
沈兴不知觉中竟然有些红了眼眶。
默默擦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