香消玉殒。因为对这些妓女而言,衰老是第一次死亡。
是的,还有什么比放荡生活的暮年,尤其是放荡女人的暮年更加悲惨的呢?这样的暮年,丝毫没有尊严可言。即使生活境遇再悲惨,她们也不会受到别人的怜悯和同情。那时的她们只会陷入无尽的悔恨当中,当然,并不是在痛悔走错了人生道路,而是悔恨自己因毫无计划地生活、不知收敛地挥霍金钱而抱憾终身,这是最令人不忍卒听的悲惨事情。
在我认识的人当中,就有一位这样的老妇人。她是个妓女,年轻时曾风流一时。但当奢侈的岁月一去不复返时,生活遗留给她的只有一个女儿。根据那些与她同时代的人的说法,这位妇人年轻时如同她的女儿一样美丽。可这位母亲从来没有对她那可怜而美丽的孩子说过一句“你是我的女儿”,只是在年老色衰无力生活时,才理所当然地找到女儿,要女儿替自己养老,仿佛自己曾亲手把女儿带大一样。
那个可怜的小姑娘名叫路易丝。她违心地顺从了母亲的意思,委身于人。她所做的事并非自愿,因而她既找不到激情,又找不到乐趣。就像有人为她介绍了一种职业,她听从对方的建议去从事了那份职业而已一样。
路易丝从小便对她母亲那荒淫无耻的堕落生活耳濡目染,又过早地堕入同样的生活模式当中,再加上这个女孩子长期以来体弱多病,她脑中分辨是非的能力自然就消失了。也许上天曾赋予过她这样的能力,但可惜的是,没有人想过要让她的这种能力施展开来。
几乎在每天的同一时刻,那个年轻姑娘都会在大街上游荡,那情景我终生难忘。当然,她的母亲每时每刻都陪在她身边,看上去就像寻常人家的母亲陪伴着女儿一般。
那时我年纪尚小,很容易沾染上那个时代轻薄的道德观念,但我仍然记得,这种丑恶的监视行为让我从心底里厌恶上了那个老妇人。
此外,那种天真无邪的情态和忧郁痛苦的神情,也绝不会出现在另一个处女的脸上。
那张脸简直就是一副委屈女郎的形象。
有一天,路易丝的脸上突然容光焕发。这个有了罪孽的姑娘,在她母亲一手安排的堕落生涯中,似乎总算得到了上天的一点垂怜。毕竟,上天已经把她塑造成一个性格懦弱的人了,为什么不能给她一点点安慰,好替她分担一些痛苦生活的重压呢?
且说这一天,路易丝发现自己有了身孕。她心中残存的一点纯洁的思想令她开心得全身颤抖。人的心灵自有其不可理解的避风港。路易丝急忙跑去见了母亲,把这个令她欣喜若狂的消息告诉了母亲。通常来说,这种事会让人感到羞耻。但是,我们并非在这里随意杜撰什么风流韵事,而是在叙述一件真人真事。倘若我们认为不必把这种女人的苦难公之于世,那么还是索性避而不谈为好。对于这种女人,人们不倾听她们的申诉就对其严加谴责,不经过公平公正的判断就极力蔑视她们,这才是可耻的。
可是那老妇人是怎么答复她女儿的呢?
那母亲对自己的孩子说,两个人生活已经非常不容易了,再添个孩子就更难以度日了。而且,这样的孩子还是不要生出来的好,大着肚子不做买卖简直就是在浪费时间。
第二天,一个助产婆去瞧了瞧路易丝,我们姑且把那助产婆当作老妇人的一个朋友。
接下来的日子里,路易丝卧床数日,下床后比从前更加虚弱,脸色也比过去更加苍白。
三个月之后,有一个男人对路易丝产生了怜悯之心,试图医治她的身体和心灵上的创伤。可不幸的是,流产的打击对这个可怜的姑娘来说太猛烈了,路易丝终究还是不治身亡了。
那位母亲还在世,至于她生活得怎么样,天知道!
当我的思绪从苦命的路易丝回到眼前这些金银器皿上时,我不禁陷入了沉思。我凝视着它们,任时间一点点流逝。此时的屋子里只剩下了我和一个看守的人,他正站在门口严密地监视着我,我想他是在提防我偷东西。
我发现自己的举止把那看守搞得心神不宁,便朝他走了过去。
“先生,”我向他问道,“原先住在这里的房客叫什么名字呢?您可以告诉我吗?”
“玛格丽特·戈蒂埃小姐。”
我听过这个名字,也见过这位姑娘。
“怎么!”我心里一阵惊奇,连忙问那看守,“难道玛格丽特·戈蒂埃小姐死了吗?”
“是的,先生。”
“什么时候的事?”
“我想是三个星期之前的事了。”
“那为什么要让人们参观她的住宅呢?”
“债权人说这样可以抬高拍卖的价钱。您知道,如果大家预先看到这些织物和家具,就会对它们有印象,这样做也能鼓励人们购买。”
“这么说,玛格丽特·戈蒂埃还欠着债?”
“是的,先生,她还欠了好多债呢!”
“拍卖的钱应该足够还清债务了吧?”
“还会有剩余。”
“剩下来的钱归谁呢?”
“她的家人。”
“她还有家人吗?”
“大概有。”
“谢谢你,先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