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梢树止,此刻连风也停了下来。
林檀生静默不语,他凝视着面前这位钟夫人俏生生的小脸儿,香雾染湿云鬟,恰如多年前执着要嫁入永恩侯府的阿浓一般。他向来对永恩侯府的人是没什么好脸色的,这些出身钟鸣鼎食之家的贵人,自认为身份优渥、富贵骄人,尤其是眼前这位钟夫人的亲兄长,对他的阿浓不好。
可今日这位钟夫人的面儿,却又与阿浓重合,这般殷切可怜地恳求他,恰如引颈待戮的野鹤。只不过,一个是夫婿不爱、逃离苦海,一个是苦苦执着于踏入苦海。可凭什么,她就能这般轻而易举地摆脱一切离开呢?
他心窝里横生起那么丝愤懑,话也说得戏谑暗含冷意:“可——钟夫人,或者称卫娘子,你凭什么认为林某就必须冒着天下之大不韪,承认你的假死,放你离开呢?”
卫菱听闻这话如冰霜冻结,她一时之间甚至不知如何回应,唇嗫嚅几刻最终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。
过了些许,眼见身后脚步慢一些的侍卫与六扇门的人马在山下齐齐而来,卫菱咬唇几乎破血,跪下一字一泣道:“昔日大嫂在卫府与我处境相同,我是近乎成年才寻回的乡野嫡女,嫂嫂是身份卑微的世子夫人,我与大嫂,如互相暖火的枯木。今日林大人帮我,亦是帮从前的我与阿嫂。待来日我安定下来,若有能帮到林大人与阿嫂的地方,必定万死不辞。”
林檀生睫毛如蝶翼颤动,恍惚间一粒雪珠落在他的鼻尖,他抬眸望去发现今年竟早早儿地落了雪。雪色浓,他的心恍惚间也乱了。
卫菱几乎跪软在地上,秋枝跪在地上扶着她,突然不停磕头求着:“求林大人救救我家夫人吧,那钟府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,搓磨得人几乎生不如死。”
林檀生霎时间捏紧腕间串珠,几乎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,禀声道:“来日若我执意要阿浓离开卫家那吃人之地,需你助一臂之力。”
卫菱一听事态柳暗花明,立刻应声:“阿嫂若想离开,我必然竭尽全力劝慰。”
林檀生不再多言,立刻将自己的马匹缰绳递出,秋枝意会接过,小心翼翼将卫菱扶到马上,卫菱坐在马上颔首道谢,只见到林檀生峥嵘的侧影是那般孤寂,随后二人驾马离开。
秋枝从前是卫府家生子,爹曾是是马厩的马夫,因此她略学过些骑马的本事,卫菱紧紧依附在她的身后,任由马匹奔腾,此刻天光大亮,和煦日光照在二人身上宛若新生,卫菱不知怎的,突然热泪盈眶。
之后便是如神佛庇佑,顺风顺水般与穗儿与春浓,卫菱登上前往闽南府的客船时仍然心有余悸,她搂紧怀中的穗儿,轻轻抚摸她软滑的秀发。
外面是烟波浩渺、江水滔滔,两岸的垂柳枯黄了叶子,悠悠荡荡的芦苇如将颓的灯花,就这么落尽了。
客船窄小,即便卫菱选了客房,用膳时仍旧需要出来去客船尾部的膳房用餐,一人一船票限餐,卫菱画黄了脸,又描粗了眉毛,装成乡野妇女的模样进入膳房,今日午时用的是黄稻米饭、葱拌熏鱼、蒜醋白血汤,偏咸辣口的菜更果腹。
卫菱安静地带着三人坐在船尾的座位上用膳,正巧一行人落坐在他们旁边,一行人穿戴颇有讲究,男童带了蓝料珠的念珠,镶嵌金银线的蝴蝶络子。抱着男童的老妇刚吃了口粥便兴致勃勃开口:“听了没,听说京城出大事儿了。那顶头的大官—户部侍郎家的夫人,哎呦,那叫一个惨!”
“什么意思,二嫂子你怎么也不说清楚,我只知那长宁寺起火,关那侍郎夫人什么事?那起子大人物生活在富贵堆儿里,咱们怎么能知道些什么?”
听着户部侍郎几个字,几人齐齐停了一刻,卫菱一扫,立刻咳嗽她们提醒莫要露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