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年不见,木郎君现在是和萨保弟子来往的富商了,穿着华丽的衣服,有自己的驼队,身边还有带刀的随从护卫……你抛弃了腓腓?”
毡帐里安静了一会儿。
宝丽娜把魏明肃的沉默当成了承认,嘲讽的笑容更深:“木郎君,四年前你穷得让腓腓忍饥挨饿,腓腓也没有嫌弃你,无怨无悔地跟着你,你却抛弃了她……我记得腓腓骄傲地对我说,你是最好的相公,我阿弟嘲笑你穷,腓腓一脚把他踹进篝火里……”
她苍白的脸被阴霾笼罩,恨意在眼底闪烁:“木郎君,你对得起腓腓吗?”
微黄的烛光里,魏明肃眼帘低垂,沉默了很久,似乎也在回忆宝丽娜说的那些过去。
他出神了一会儿,将身契放在地毯上,淡淡地道:“这是你的卖身契,我听图仑部的人说,你的部落已经被其他部落吞并,所以流落到了这里。沙钵那会把你安置到一个新的部落,我的随从会带你过去。”
宝丽娜低头看着自己的卖身契,脸色阴沉,冷笑道:“我不要你这种负心汉的施舍!”
魏明肃脸色不变,道:“如果腓腓在曲桑,一定会救你。”
宝丽娜盯着地毯上的身契,微微颤抖,闭了闭眼,睁开时,脸上已经没有了恨意,俯身拿起了卖身契。
“腓腓现在在哪里?她过得好不好?”
她收起卖身契,问道。
魏明肃走到案几边,取出其他买卖货物的契书放在案几上,慢慢地坐下:“她这几年……吃了很多苦,现在她和她的家人在一起。”
宝丽娜神情凄然,轻声道:“和家人在一起,有个依靠……”
她痛苦地颤抖,转身出去。
毡帐里只剩下魏明肃一个人,之前图仑部送的两个女奴被沙钵那要走了。
他拿出一张羊皮,想写下今天在曲桑收集的情报,却有点心浮气躁,左手握笔,右手按着羊皮,坐着出神。
一望无际的辽阔草原。
梳着辫子、穿着翻领胡袍的小娘子在篝火前和胡人一起跳舞,火焰照着她的笑脸,草原上空,墨蓝色的夜空洒满繁星,她带笑的眼睛比那些星辰更明亮。
“木头,你是最好的木头。不,最最好的!”
她跳累了,满头大汗,倒在毯子上。
魏明肃切下刚烤熟的羊肉,串在红柳枝上,递给她。
她懒得起身,从毯子上滚过来,不想伸手接,趴在他怀里张嘴咬下红柳枝上的肉,刚刚和昆朗斗酒,不知道喝了多少,一身酒气。
魏明肃低着头,帮她擦汗。
她躺在他怀里看着他,忽然凑过来。
脸上一热。
他闻到她唇里的酒气。
是昆朗部落的烈酒。
远处载歌载舞的人群传来一阵笑声。
烛火轻摇。
魏明肃从回忆中回过神,看着微弱的烛火。
毡帐里没有那曾令他心醉神迷的酒气。
他的一生已经死在了过去。
未来是一条绝路,陪伴他的是一段虚假的回忆。
她呢?
她会苦尽甘来,做她想做的事,爱她想爱的人。
她的一生还很长。
魏明肃平静下来,吩咐随从去买了一壶烈酒。
……
同进安置好宝丽娜,掀开帘子走进毡帐。
毡帐里弥漫着一股酒气,案几上有只酒壶。
魏明肃把几张写好的纸递给他。
同进收好纸,看了眼书案上的契书,问:“阿郎为什么要收集这些契书?”
魏明肃脸上没有醉意,道:“这些契书一式三份,上面有三种文字。”
同进拿起一份契书细看,契书上的文字他不认识。
魏明肃指着其中一列文字:“是西凉文字。”
同进还是没看出契书有什么不对劲,一脸茫然。
魏明肃道:“西凉人兼并诸部,对外扩张,派都督治理扩张的土地,管理集会,收取赋税,所有契书上的汉字都翻译成了西凉文字……西凉人的野心不会止于四镇。”
他声音嘶哑,脸色凝重。
西凉崛起,大唐错过了抑制西凉的先机,西凉不断寇边,一面北上侵占了四镇,一面往东攻击,大周的正北面临叛乱的突厥,东北的契丹也呈崛起之势,西域和西凉对峙。
边患严峻。
西凉人翻译文字,要所有人开始学习他们的语言,他们想要长久统治。
同进不由骇然,擦了下冷汗。
既然西凉人的野心那么大,那他们这次的任务更艰难了。
沙钵那不是在吓唬他们,他们可能回不去了。
而且,就算他们死在了这里,也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为大周的疆土牺牲了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