围拢的帐篷中间,是一堆小小篝火。
木制的支架上,悬着个陶锅。
里面一个酒壶,被一旁儒家弟子用竹制工具夹出。
“来,饮一杯。”
程时坐在一处蒲团之上,摆了摆手。
“谢谢山主。”
接过老人递来的酒杯,一饮而尽。
没有任何客套,十分利落。
“如何?”
程时眉头挑了挑,“不如何。”
他不常饮酒,自然品不出好坏,只不过此酒入口一团火热,带着丝丝灵气,比自己养剑葫芦里的茶水更好。
“皇帝陛下赏得,一般人可喝不着。”
楚康年一脸得意,见年轻人又递来了酒杯,知道是尝出好来了。
“不知山主在此等候,所为何事?”
程时见酒杯再满,便有话直说,能让一个书院山主在此等候,他自觉面子还没有那么大。
“想要见见你,了然那小子口中夸得天花乱坠,总要见一面才好。”
看程时又是一杯饮,老人便主动再凑过来给给他满上一杯。
“山主觉得如何?”
“不错。”
楚康年拂过自己稀疏的胡须,精瘦的面容上带着笑容,那是看到称心后辈的表情。
“饮酒豪迈,就是可以结交之人。了然能够认识你这样的修行人,能够成为朋友,算是他的福气。”
老人自饮了一杯,“这次很多人齐聚皇都,所谈之事你应该已经听闻。”
“是为敕封天下神明之事。”
程时端着第三杯酒,便不再饮。
“是啊,为了敕封天下神明。”
老人神情似有落寞,“圣人不言怪力乱神,我们这些后辈,却要帮着一国帝王筹备这等事情,何等的可笑啊。”
说着,便又饮了一杯。
“为何如此?”
程时听出这老头似有难言之隐,便好奇追问。
“为了安定。”
老人指了指程时,“山上修行之人,一朝登天,就像凡俗中骤然富贵之人,修行越高,越远离俗世,也越行事无忌。
当年初议此事时,便有数个宗门联手,让大丰大旱一载,多少人流离失所。
任迁,你觉得山上的规矩束缚多吗?”
程时摇了摇头,一路走来,见了好些山上修行人,各有各的行事准则,其实算不上有什么规矩束缚。
无论是任迁、楼结桑、妙妙的父亲郝天、玄火宗主,这些人从来没有将凡俗之人放入眼中,随手的术法就能杀死成千上万的人。
听到老人言语,他才知道,三年前的北境旱灾原来是人为导致。
“敕封神明,便是为了制约山上修行之人吗?那为何他们会同意这个事情?”
楚康年听到‘他们’这两个字的时候,微微笑了笑,“山上人也有他们要面对的灾祸。”
说着,老人指了指天上。
“飞升之难,降世天罚,这些凡俗接触不到,想象不到的事情,都需要他们去面对。”
程时皱了皱眉头,下意识啜了酒。
许老头谈过天外的事情,谈过当年的大穗皇帝来历,这次楚康年再说起这些事情,对于程时来说觉得十分遥远。
“我也想不到。”
他摇了摇头,将杯中酒一饮而尽。
此时日头已经落山,一片赤霞布满西方的天际,如同大火漫天。
点点繁星已经闪耀在了空中,如同一点点晶莹的泪珠挂天空。
“敕封神明便是一场合作,咱们这片天空下,安宁的日子其实不多了。”
老人叹息一声,想要再给程时倒上一杯,后者却摆了摆手。
“您老说了这么多,已经足够小子迷糊数日了。”
楚康年没有强求,“故事佐酒,小子好心性。”
如此大事,如此讲出,这小子还能如此淡定,他心中的评价便又高了不少。
程时心中惊讶仍有,只是很多事情都已经搞明白,没有太多表情变化而已。
“此次回了国都,是要为人申冤?”
楚康年转移了话题,看着程时,有些审视目光。
“只是帮朋友讨个说法,也为那近万的山民求个清白。”
“好!”
楚康年大赞了一声,便没有了下文。
“山主如何知晓这事?”
“太子回皇都后便开始散播此事,已经引起了陛下的关注,正在着手调查此事。
你小子现在去往国都,要小心再小心。
这事对大丰是一个污点,那位陛下可不像将事情闹大。”
程时点了点头,“那夫子以为如何?”
楚康年笑着喝了口酒,“我那山高皇帝远的,不掺乎这些糟心的事。”
“书院不会插手。”
楚康年点了点,“这是凡俗之事,书院中立。”
程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只是心中叹息了一声。
果然,百姓的性命不在这些人的考量之中。
他们望着山顶和天外,万人的冤屈不足以引起关注。
“知道了。”
程时递还酒杯,便起身告辞。